轉眼中元鬼節已過了數日，曾家軍雖然被少林寺暫時安排住在了少室山，陳釜也在山上被悉心照料，但少林寺對曾家軍防範的緊，容不得他們有任何擅動，而張沐所在的那座古鐘也從最初的轟轟巨響漸漸變的平靜了下來，任誰都能想到裏面的人在那暗無天日的黑暗狹小空間中，無水無食更無血，必然已經撐不住了。

果然當第七日眾僧將三千餘斤的古鐘架起時，張沐已經倒在了地上，甚至連氣息都微不可查，不知是生是死。

有小僧向月空請示道：“方丈，這該如何是好？”

“善哉善哉。”月空雙手合十，沈吟了下，道：“暫且再帶回後山禁地，若能餵下些齋飯茶水便給一些吧。”

“是。”小僧依命。

……

是夜，月朗星稀，少室山上夜風微涼，後山禁地枯寂無聲，十幾名看守後山的僧人多半都已睡下，縱使守夜的也都早早放松了警惕，因為他們所要看守的僵屍魔物已經處於瀕死邊緣，不足為患。

一位高僧踏著月光緩緩而來。

“見過了心掌座。”守夜僧人看到來人，連忙起身行禮。

了心示意不用叫醒其他人，沈聲道：“那張沐現在如何了？”

守夜僧人道：“弟子未能餵進去半點粥米，還在地上躺著呢。”

“阿彌陀佛，”了心暗嘆一聲，又道：“我且去看看。”

“是。”守夜僧人立刻奉上鑰匙，讓開了路。

了心法師獨自一人步入禁地。

少林寺禁地有很多種，有的只是一處山洞，供犯戒的弟子面壁思過，有的則如牢獄一般，將一些重犯關押，張沐所在的禁地顯然便是後一種了，此時他就躺在鐵牢之內，宛如囚犯一般，這樣的鐵牢已經被他毀過一個了，但他已無力再毀掉第二個。不知是否是因為嚴重缺血的緣故，現在的他渾身青白的恐怖，臉卻漆黑幹癟，就好似幹涸的血液顏色一般嚇人，這位在大半月前還是高高在上的朝廷二品大員，京衛副指揮，如今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，甚至連側對著牢籠的眼睛也不能眨一下，實在太過淒慘了些。

了心法師已經打開了鐵牢。

早已變成僵屍的張沐眼睛終於眨了一下。

當了心法師再走進幾步時，一動不動的張沐居然坐了起來，那一雙眼睛從這一刻起已經再也無法從了心身上離開了。

“你……”了心法師驚詫。

“大師別來無恙。”張沐也說話了，聲音雖然沙啞，但非常清晰，絕不似連粥米都餵不進的人。

了心法師微微一楞，但馬上雙手合十道：“阿彌陀佛。”

張沐嘆道：“哎，現在還肯來看張某的人已然不多了，沒想到張某與大師還有這樣的交情。”

了心法師道：“善哉善哉，出家人慈悲為懷，今見檀越不似弟子們所說那般虛弱，實在是大善。”

張沐道：“有勞大師掛心。”

了心法師道：“老僧還是再給檀越號脈看看吧。”

說著，他已經來到張沐身前，手伸向了張沐的右手腕。

了心伸手的速度並不快，但好似在沿著某種特定的軌跡一般，他的五指也顯得格外修長，青而黑的手指，尖銳的指甲……

張沐眼睛始終未眨一下，但手臂卻忽然往後縮了半寸，同時手掌卻前伸一寸有餘，整個動作顯得有幾分怪異之色，可就是這樣怪異的動作令了心伸出的五指驟然停下。但緊接著了心迅速收回拇指、無名指，剩下三指卻驟然又逼近張沐兩寸距離。

空氣驟然凝固了下來，了心的三指就好似毒蛇一般距離張沐手腕已在咫尺之遙，隨時都會點上去。可下一瞬，他又停了下來，因為此時張沐手掌微拱，五指反而指向了他的手腕。

此時了心又看到了張沐的臉，他能從這張臉上看到銳利、看到冷峻、看到霸道，卻絕對看不到任何虛弱之氣。

了心的臉也冷峻了下來，三指瞬息在虛空中連續點動，最後小指也收了回去，食指與中指並攏，以最銳利之勢點向張沐。

號脈，原本就是食指與中指並攏去號的，可是當了心的雙指幾乎都已經貼到張沐手腕時，他又不動了，因為在此之前張沐的拇指已經擡起，距離他的手腕同樣幾乎已經貼上，他那拇指前的虛空都好似有一柄利劍隨時要破空一般。

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，連山林中的蟲鳴聲都徹底不見，張沐與了心就這般一動不動。

好一會後，了心臉色極為難看的收回了雙指，他開始後退，張沐也開始收回指掌。

一股清爽的山風吹來，蟲鳴聲又響起來了。

張沐看著了心，忽然嘆道：“此情此景，張某忽然想到了一個人。”

了心道：“誰？”

張沐道：“柳生宗男。”

了心眼睛一瞇。

張沐道：“他是倭寇大首領，張某和他最後一次見面也是在這樣一座鐵牢中，不同的是當時他在裏面，張某在外面。那個時候張某本以為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，卻不承想中了一個人的陷阱，險些命喪當場。”

張沐已經站了起來。

了心的腳開始不留痕跡的往後退。

忽然了心低吼道：“這是陷阱！”

這個聲音顯然已經不再是了心的聲音，而是屬於另一個人——秦懷義，張沐對這個聲音實在太熟太熟。

“剛才我跟你暗中鬥法的時候，你就該意識到了。”張沐坦然而笑。

這個了心不是別人，正是秦懷義易容偽裝的。

在此之前秦懷義以號脈為名試圖鉗制張沐，武功到了他們這等層次，一方如果一點防備沒有，只怕別說一只手臂，就是整個性命都會瞬間被對方取下。剛才那短短瞬間兩人實際上已經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鬥法，他們中任何一人只要稍露破綻，另一方一定會立刻發動最兇狠的攻殺，而只要其中一人能抓住這樣的機會，就一定有把握殺敵對手。

可最終一直在找張沐破綻的秦懷義不得不放棄，雖然在此之前他不甘心的連連變招，每一次變招都極盡精妙，滿含殺機。可張沐的每一次變化又都將他的變招如數封死。這其中所蘊含的至高武學奧義，實在是常人想欣賞也欣賞不來的。

秦懷義眼角看向後方，但見一個個高手早已堵在了那裏，再細看他更是心驚，因為那些高手並非只是月空、了心、天員等少林寺高手，更有整個江湖的絕頂高手——“荊楚長劍”俞大猷，“公孫劍舞”戚夫人，武當徐陽子、周闊海，“邊塞大俠”卓飛，“醉玲瓏”裴俊，“弄潮將”董劍來，甚至連二十多年都未曾現身江湖的天下第一“離塵刀”也在，前面的天下演武，前面的一切都是假的，這分明就是蓄謀已久的局！

眼見已經沖出無望，秦懷義厲吼道：“張沐，你剛才是在故意跟我拖延時間？”

張沐道：“你的武功已無人能敵，警覺性更高，如果離塵刀、荊楚長劍他們就藏在附近，只怕會被你發現，我只好讓他們藏的遠一點了，是以，他們得到消息趕來圍堵自然需要時間。”

張沐這次的確非常謹慎。普天之下換個第二人，以他自己的武功都早就直接動手了，可為了萬無一失他還是忍到王環、俞大猷等高手前來才展露鋒芒。以為張沐無法承受再被秦懷義逃掉的後果。

秦懷義忍不住又吼道：“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來？”

張沐道：“天下演武當日我就想借助被天下群雄圍攻的機會引你現身了，我料想如果我在圍攻中遭受重創，甚至性命垂危，你一定會現身徹底將我鏟除。所以為了制造出這種假象，我有意讓俞戚二位將軍避過天下演武，讓陳釜、魯義平、卓飛、裴俊、董劍來等眾多曾家軍舊部勢力都以各種理由沒有前來。可我還是沒有料到兩件事，一是你一如既往的謹慎狡詐，居然趁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收服了南疆四派，讓他們來充當你的爪牙在天下演武中煽風點火。二是我沒想到與我交情並不深的管大龍會挺身而出，沒想到劉守友那點武功也來參加天下演武，還有劉綎那個異數。”

秦懷義不服氣地道：“你以為就你聰明？白馬山莊、游蛟幫、聚義堂等一個個居然都無法參加天下演武，這麽巧的事我豈會沒有警覺，又豈會輕易現身？”

張沐也暗嘆。他知道秦懷義已經奪取了孤舟大師的記憶，知道了白馬山莊、游蛟幫等都是曾家軍舊部組建的勢力。所以如果陳釜、卓飛、裴俊、董劍來他們也參加了天下演武，是一定不會坐視群雄圍攻自己而不管的。如果真是那樣就無法制造出自己岌岌可危的假象了，是以張沐沒有讓他們來，但這樣“巧”的設計還是讓狡猾的秦懷義看出了破綻。

張沐道：“天下演武的局失敗以後，我便又布下了這個局，我知道在你看來我依然還是天下公敵，你除掉我的大好機會也依然還在。但縱使如此，將你引出來也並不容易，我不僅很長一段時間真的幾乎因為沒有血而變成僵屍，甚至險些要了四叔、月空大師他們的命。這一切都是做給你安插在少林的耳目看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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